1/18/2022

文字拉丁化―哈薩克去俄羅斯化的脈絡分析//2021中政會

摘要 前蘇聯各加盟共和國在獨立之後,紛紛透過「去俄羅斯化」的途徑擺脫蘇聯遺緒,同時形塑新的國家及國民意識。其中最普遍的手段之一是削弱俄語在政治、經濟、社會活動層面上的影響力與實際功能。而這個工作基本上又是以清除俄文字母並以法律確立國家主體民族語言文字地位當作最基本的工作。
哈薩克雖然與俄羅斯在政治經濟上保持著緊密的關係,但是在形塑國家國民意識上仍然不間斷的推動工作進程。這個進程最明顯的是如同土庫曼,亞塞拜然和烏茲別克等國相同的路徑進行:推動文字拉丁化。 本文將透過歷史上中亞地區語言文字使用的變化,藉由哈薩克的例子,分析前蘇聯加盟共國這種運動的影響。
關鍵詞:哈薩克 文字拉丁化 去俄羅斯化 擴散模式 納札爾巴耶夫
一、前言-俄羅斯化與擴散模式(diffusion model)
19世紀下半葉,隨著俄羅斯帝國征服中亞地區進程接近尾聲,面對這個新開拓的穆斯林邊疆地區,帝國如何安排其政治管理與社會關係成為一個必要的政治議題。1867年,沙皇亞歷山大2世(1818-1881)下令成立「突厥斯坦總督府」(Туркесианское генерал-губернаторство),並發布七河區(Семиреченская область)以及錫爾河區(Сырдарынская область)的行政管理方案。至此,除了俄羅斯在中亞地區的實質治理展開以外(Масевич,М.Г.,1960:281-316),俄羅斯在中亞地區的「俄羅斯化」(русификация)工程亦於焉展開。
到1917年革命以前,「俄羅斯化」一詞事實上並不是一個常用的名詞概念。更常出現在官式文書中的名詞是較為中性的「俄羅斯化」(обрусение) ( Миллер, А.И.,2008:171)。就俄羅斯帝國統治這個新征服土地的立場而言,如果沒有一個統一的意識形態基礎,即無法建立一個多民族構成的穩定政府。這種包含著政治、經濟、法律、文化制度的系統建立基礎,就是教育。1869年到1870年間,俄羅斯人民教育部(Министерство народного просвещения)規劃,針對非俄羅斯民族的學校教育方案,確立學校教育的基本目標在於:「對於所有定居在帝國境內非俄羅斯民族的最終教育目標,無疑的,是使其俄羅斯化並與俄羅斯人融合」(Конечной целью образования всех инородцев,живуших в пределах нашего отечечтва, бесспорно, должно быть обррусение их и слияние с русским народом.)(Бендриков, К.И.,1960:62-63)。
這個過程分成幾個階段。第一個階段:首任總督考夫曼(К.П.Кауфман)除了不干涉中亞的穆斯林宗教事務以外,注意到伊斯蘭在遊牧民族中的作用。為此,考夫曼特意建立專門收哈薩克及吉爾吉斯孩童的學校,目的在於,將其「在俄羅斯學校俄羅斯化,並灌注俄羅斯國民性。然後,偏狹及片面的穆斯林群性,就不會對其產生影響。」(Остроумов, Н.П.,1910:140)。整體而言,在突厥斯坦地區納入帝國版圖之後,其所謂的俄羅斯化政策內涵包括下列兩點:1.俄羅斯孩童和本地孩童一起受教育,2.在學校裡上課使用俄語,並依循帝國規範的教本以及教育綱領( Миллер, А.И.,2008:172)。
但是到1880年下半葉,總督羅森巴赫(Н.О.Розенбах)基本上採取了俄羅斯著名教育家伊爾明斯基(Н.И.Ильминский)提倡的「伊爾明斯基教育法」(Ильминская система)。「伊爾明斯基教育法」的基本原則是:1.非俄羅斯民族孩童在基本教育時採用母語,但帶入雙語教育。用母語翻譯及印行教本,培養民族教師。但與此同時必須導入東正教的內涵(Санженаков, И. М.,2008:The Emissia.Offline Letters)。在這個原則下,俄-突學校(русско-туземная школа)在中亞地區大為流行。
由於俄-突學校是將教材翻譯成民族語言,以至於後來發現這種方式出現後遺症:在這種教育規範下,非俄羅斯人的就學學生,不僅無法說俄語,甚至無法理解俄語口語內容。但是就帝國而言,學校教育的總目標是要讓中亞民族成為俄羅斯沙皇子民,因此在1892年,根據突厥斯坦總督府錫爾河區(Сырдарьинская область)教育督察長(инспектор народных училищ)格拉緬尼茨基(С.М.Граменицкий)的建議,將民族語言自教育系統中全部移除,並導入自然學習法教授俄語。
隨著中亞地區逐漸開展的工業化和大規模農業開墾,在都市地區到1917年革命前,雖然俄語在底層居民中的通用性不高,但是大城市的製造及商業部門使用俄語已經擁有絕對優勢。 這時期,在1906年時任總督蘇伯提契(Субботич)提出關於俄羅斯帝國政府官員是否應掌握當地民族語言的議題。雖然,有針對俄羅斯帝國官員學習當地民族語言的教材、自學課本的出版,但是帝國官員能夠掌握民族語言的效果並不理想。著名東方學學者巴托爾德(Бартоль, В.В.)對於這種現象的觀察結論是:雖然,帝國官員能使用當地民族語言進行溝通,這有助於鞏固統治。但是,對帝國官員來說,用當地民族語言會造成當地穆斯林,誤以為帝國也並不怎麼高貴(Бартоль, В.В.,1927:385)。
俄羅斯帝國對於穆斯林事務管理的重點隨著帝國的擴張,在19世紀以前一直是以克里米亞,外高加地區以及伏爾加河等邊境地區(Васильев,А.М.,2001)。雖然考夫曼對於中亞地區穆斯林社團採取自由放任的態度,1886年的「突厥斯坦邊區行政管理準則」(Положение об управлении Туркестанским краем)縮減總督權力(Qazaqstan Tarihy,2021)後,出現應該更嚴格的對中亞地區穆斯林進行管理的意見。例如,總督杜霍夫斯科依С.М.Духовской)在其「突厥斯坦的伊斯蘭」(Ислам в Туркестане)一文中明白提出,鑒於泛突厥主義的影響,需要強力的對穆斯林社群進行嚴格的控制(Духовской,С.М.,1899:17-18)。但是,杜霍夫斯科依的建議到革命前都未能徹底實現,聖彼得堡方面對於強力壓制中亞穆斯林社團,而導致俄羅斯帝國與伊斯蘭世界交惡的後果保持謹慎的態度( Миллер, А.И.,2008:177)。
蘇聯在1922年成立,字母拉丁化最早即於1922年到1923年間先在高加索地區試行。自1924年起,原俄羅斯帝國統治的中亞地區被組建為不同的民族政府政體(加盟共和國,自治共和國,自治州),由於文化與政治整合的必要性,防範泛突厥主義的急迫性,再加上阿拉伯文字母當時被視為是落後的象徵,1926年於亞塞拜然首府巴庫舉行的第一屆突厥學大會中決議,所有突厥語民族文字都要改用拉丁字母。1928年,蘇聯公布突厥語民族使用的新式突厥字母表(Барахов, И.,1999)。
圖一:1928年新式突厥語字母
第一行為印刷體,第二行為書寫體,第三行為相對應的阿拉伯文字母
資料來源:(Барахов, И.,1999)
改用拉丁字母的決議對當時的一般人來說沒有影響,因為當時中亞地區大部分人口都是文盲。但是對於知識份子來說卻有著另一種情緒。
在中亞地區出現兩種不同的社會情緒。土庫曼,吉爾吉斯及塔吉克地區沒有遇到阻力,但是在具有長期較深厚文學文化傳統的哈薩克及烏茲別克地區則遭到極大的阻力。哈薩克自治共和國的人民教育委員薩德沃卡索夫(Смагул садвокасов)直稱這是一種「殖民化」(Плотников, Д.,,2020)
到1930年代,配合第一次大戰後的民族自決以及布爾什維克革命的世界社會主義革命運動,以魯納查爾斯基(А.В. Луначарский)為首的文化工作領導人認為,俄羅斯應該推動俄語的拉丁化。但是由於列寧認為俄語太快拉丁化是一件不切實際的事情,加上中亞及高加索地區穆斯林普遍使用阿拉伯字母導致無法區隔蘇聯與非蘇聯的文化界線,因此第一批字母拉丁化的對象是以阿拉伯文為字母的境內突厥語的穆斯林。(Жирнов, Е.,2010) 由1936年到1940年,由於蘇聯一國社會主義的進行以及急於建立以俄羅斯人為核心的國族建構工程,蘇聯又決定將拉丁字母轉換成基利爾字母。
其實一直到1937年,在俄羅斯境內的俄語區內仍然存在著數量龐大的民族語言學校。這些民族語言學校普遍存在著教師素質低落,無法銜接俄語學校課程,教學內容無法符合國家標準等問題(Гаталава,Л.С.,et.al.,2009:309-311)。 使用俄語素質低落的情形也影響到軍隊,在1941年4月時(也就是對德戰爭開始前兩個月),蘇聯紅軍中仍有大量徵集自民族地區的士兵不會說俄語,這種情況造成1937年史達林親自出面要求在學校中必須教授俄語(Гаталава,Л.С.,et.al.,2009:298-299)。
1938年布爾什維克中央發布「民族共和國及民族區強制學習俄語命令」(Постановление ЦК ВКП(б) и СНК СССР «Об обязательном изучении русского языка в школах национальных республик и областей» от 13 марта 1938 г.)
命令中闡釋強制學習俄語的理由為1,在像蘇聯這樣的多民族國家俄語必須成為在蘇聯不同民族交流溝通中成為強有力的工具這將有助於各民族未來的經濟與文化成長2.掌握俄語有助於民族幹部在科學及技術知識面的更加完善3.俄語知識能確保所有蘇聯公民進入工農紅軍及海軍服役時的必須要求(Совет народных комиссаров СССР,1938)
1940年,在史達林主政時期,蘇聯決議取消拉丁字母而改用和俄文字母相同的基利爾字母。主要理由是透過單一字母系統可使各種文字印刷品,國家官文書達到統一,而在學校正規教育中,教授俄語及民族語言時只要用一套文字系統即可。另一個重要原因則是,轉換為基利爾字母後,蘇聯中亞地區穆斯林在文書上與鄰近地區穆斯林形成區隔,進而阻絕泛突厥主義在境內的傳播。
1940年由拉丁字母過渡到基利爾字母也不是一個困難的工程,因為不僅當時一般人尚未完全習慣拉丁字母,最重要的是,當時大部分人仍舊是文盲。 透過基利爾字母,蘇聯許多民族被徹底融入蘇聯的普通教育系統,得以接受現代知識與科學教育,如果以一代20年來算,迄今至少有三代人是透過基利爾字母獲得現代教育。
由各民族在俄羅斯統治下的文字變動出發反思,無論是帝國時期或是蘇聯,如何看待國家的擴張是一件相當複雜的事情,也很難有定論。當然,歐美歷史論著在提到俄國歷史進程,特別是蘇聯的建立以及1924年的民族劃界過程,將蘇維埃化(sovietization)的概念和「殖民化」畫成等號(Hirsch,F.,2005:5)。而且就許多前蘇聯國家而言,所謂「殖民化」不只是殖民,更是一種「內部殖民」(internal colonialism)的結果。例如,烏克蘭的去俄羅斯化過程即是抱著這種歷史認知(Kuzio,T.,1998:19-21)。
以內部殖民的觀念來解釋俄羅斯帝國的本質,這些年在俄語界也有研究者是採取這種立場。例如艾特金特(А.Эткинд)在其「內部殖民-俄羅斯的帝國經驗」(Внутренняя колонизация.Имперский опыт России)一書中,引用俄羅斯著名歷史學家克留切夫斯基(В.О.Ключевский)的說法,論證俄羅斯國家的內部殖民性格(Эткинд,А.,2014:9)。
然而仔細檢視克留切夫斯基在其1904年的「俄國史教程」第二講中,關於俄羅斯國家性格的本質時,確實提到「殖民化是俄羅斯歷史的一個基本事實」(Колонизация как основой факт),「俄羅斯史是個國家殖民的歷史,殖民化伴隨著國家領土的擴大」(История России есть история страны, которая колонизуется.Область колонизации в ней расширялась вместе с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й её территорией.) 等語(Ключевский,В.О.,1993:13)。但是,就克留切夫斯基的看法,這種出現殖民化現象的前提是克留切夫斯基在第二講中提到的另一個俄國史上的重要現象:人在自然環境中的「移動」(переселение)。克留切夫斯基將這種移動比喻成類似鳥類離開其孵化地定居到新的地方的現象(не расселяясь, а переселяясь, переносилось птичьими пелелетами из края в край, покидая насиженные места и садясь на новые.),「因此,移動,國家殖民化就是我們國家歷史的基本事實。無論是近代,或是未來,這都與其他因素並存。」(Так, переселение, колонизация страны была основным фактом нашей истории, с которым в близкой или отдаленной связи стояли все другие её факты.)(Ключевский,В.О.,1993:13-14)。這種移動後所造成的結果,和內部殖民主義所造成的結果,在「結局」上差異性不大,但是回到赫克特(M.Hechter)的模型可以發現,俄羅斯帝國伴隨著俄羅斯人在歷史上的移動結果,更接近赫克特所謂的「擴散模式」概念-這是一種由核心地區向邊緣地區( the peripheral area)移動的過程,透過核心地區向邊緣地區流動的過程,使兩個地區由分立到接觸,到差距減少,最終達到政治、經濟、文化各層面的整合(Hechter,M.,1975:22-30)。
由俄羅斯周邊地區來看,自納入帝國到加入蘇聯,至蘇聯瓦解建立新的獨立民族國家,排除俄羅斯的文化烙印和建構新的民族意識國家認同是一個互為表裡的事情。兩者具有密不可分的關聯,更有甚者,沒有去俄羅斯化就沒有一種重生性的民族文化認識,缺乏這種認識也難以塑造國家共同意識。因此,如同俄羅斯化的途徑,在語言文字上建立本國主體民族文字語言的權威地位,削減俄語在國家社會生活中的必要性與角色功能,不僅僅是一個文化工程,更是一個政治工程。
二、國家獨立後的俄語
在蘇聯解體各國獨立後,俄語不只是一個語言使用的問題,也是一個在民族主義浪潮下,由意識形態主導的教育文化和政治問題。因此,各國對於俄語的議題也有不同的態度。
表一:獨立後各國俄語地位相關資料 國家 語言地位 俄語在當地大眾傳播媒體 當地的俄羅斯媒體 俄羅斯教育的地位 俄語學校 俄語高等院校
亞塞拜然 外國語 各電視頻道放送俄語影片 有俄羅斯第一台,並且自由販售俄國平面媒體印刷品 與俄羅斯互相承認彼此學歷,俄語為學校第二語言 29間俄語學校,364所學校有俄語課程 19間俄國高校設有分校
亞美尼亞 外國語 所有媒體都有俄語版 俄羅斯第一台,多家俄語電台 與俄羅斯彼此互相承認學歷,俄語為學校必修課 6間雙語學校,50間以上學校設俄語班 俄羅斯-亞美尼亞大學
白俄羅斯 國語 絕大部分地方平面媒體為俄語或雙語,所有電視新聞為俄與官方廣播為雙語 俄羅斯第一台及各台,通行所有俄羅 平面媒體 與俄羅斯互相承認彼此學歷,學生可以就讀對方學校。學校中俄語必修 75%學生就讀俄語學校 國立大學中90%課程以俄語授課
喬治亞 外國語 國家第一頻道有半小時俄語新聞 允許俄語平面出版品,俄語電視只能透過衛星頻道,但是只有在首都 俄語在學校從三年級開始作為外國語授課 63間俄語學校及114間雙語學校 大學部分系有使用俄語授課,俄羅斯高等院校只限私立學校
哈薩克 族際交際語 地方平面及電視媒體有一半以上以俄語出版 俄羅斯頻道只在有線頻道觀看,在努爾蘇丹沒有俄語版的政治社會性報刊 互相承認學歷俄語,在學校必修 超過200間俄語學校 大學中分成俄,哈兩種語言授課
吉爾吉斯 官方語,俄語視為政府機關的必要語言 俄語大眾傳媒佔據優勢 所有俄語報刊,電視有第一台,俄羅斯台,NTV及其他私人電視台。廣播則有各種俄語電台 互相承認學歷,各級學校教授俄語 470間各種類型俄語學校 俄羅斯-斯拉夫大學,吉-俄教育科學院。大部分大學是以俄語授課
拉脫維亞 外國語 有俄語廣播電視,少量俄語報刊 俄語頻道須由衛星或有線頻道收看收聽 俄語在學校屬外國語 166間俄語學校,149間雙語學校 只有私立學校可以以俄語授課,其中最有名的是波羅的海俄語學院(Балтийский русский институт)
立陶宛 外國語 新聞有10分鐘俄語播報,少量俄語報刊 廣播電視只在商業有線頻道 互相承認學歷 59間俄語學校 公立大學中只有語言系可以以俄語授課,私人教學機構在遠距教學下可以用俄語
摩爾多瓦 族際交際語 普遍流行俄語報刊 有俄羅斯第一台以及其他廣播電台 互相承認學歷,並保障公民在教育上以及在政府機關使用俄語的權利 369間俄語學校 公立大學中俄語採團體形式授課,私立大學則不限
塔吉克 族際交際語 俄語報刊普遍通行 電視有俄羅斯台及廣播電台,俄語報刊 互相承認學歷,俄語在學校必修 1478個俄語班級 俄-塔斯拉夫大學,公立大學中的頂尖科系以俄語授課
土庫曼 族際交際語 缺乏俄語報刊 極少量的俄語電視廣播 俄語在學校為外國語 1間俄羅斯大使館附設的俄語學校 無
烏茲別克 族際交際語 俄語報刊普遍通行 俄羅斯第一台及俄羅斯台以及廣播電台 中學以上俄語必修 160間俄語學校,750間雙語學校 費爾干納大學(Ферганский университет)
烏克蘭 少數族群語 基本上普遍通行俄語報刊 電視只限衛星頻道,烏克蘭全國頻道有部分俄語,俄羅斯報刊需透過海外訂閱,只在基輔部分商業機構有販售俄語報刊 互相承認學歷,俄語在學校為選修 少數學校以俄語授課 大學入學,教學只能用烏克蘭語
愛沙尼亞 外國語 每天有俄語新聞,俄語報刊稀少 衛星及有線頻道收看俄語頻道 基本上承認學歷 104間俄語學校 12間學校有俄語課程
資料來源作者自製
蘇聯瓦解的同時,多數獨立的共和國菁英考慮的是如何盡快地脫離蘇聯的過去以及降低俄語的影響力。其中以土庫曼和烏茲別克最快啟動。
土庫曼和烏茲別克在沒有先經過社會討論共識的情況下,即決定廢除基利爾字母。在烏茲別克,主張文字拉丁化的理由是「現代化」。
1993年烏茲別克借用土耳其文字母取代原本使用的基利爾字母,當時的總統卡里莫夫(И.Каримов)在1991年訪問土耳其時宣稱:我的國家要走土耳其的道路,我們選擇了這條路,並且不會放棄(Моя страна пойдет турецким путём. Мы выбрали этот путь, и мы не с него свергнём.)(Eurasianet,2016)。但是由1995年開始,隨著烏茲別克和土耳其關係的惡化,烏茲別克決定放棄使用土文字母而是自創字母。但是直到現在,在烏茲別克基本上是兩種字母並行的狀態,一種被稱為字母的「二元政治」狀態(алфавитное двоевластие)-在學校系統中確實使用拉丁字母,但是在大眾傳播媒體以及政府機關,仍舊會使用基利爾字母。一般受過教育的民眾,也能使用基利爾字母。尤其關於全面推動拉丁字母的進程,在烏茲別克已經推遲3次,主要的原因在於,一般民眾並不認為字母拉丁化和塑造民族意識之間有一種必然關係(Богданович, О.,2018)。而烏茲別克出現的最大問題在於,當年輕的一代接受拉丁字母的教育時,烏茲別克在蘇聯時期留下的所有科學技術發明都是基利爾字母的創作,就連歷史文獻也是由阿拉伯字母轉寫為基利爾字母。當以拉丁字母當作現代化工具時,其文字文化的基本根底卻是要被政治家丟棄的基利爾文字。
俄語迄今仍是烏茲別克知識分子(特別在都市),政府官員,商業人士以及國內100多個民族之間的主要溝通交際語言。尤其近年俄語的重要性在烏茲別克與日益增,原本俄語較不流暢的鄉村地區,學習俄語成為一件重要的事情-因為工作。
蘇聯解體後的人口流動現象中,除了因為歸國所出現的永久性移民以外,還有因為勞務所形成的移工現象,而且基本上是由前蘇聯加盟共和國向俄羅斯聯邦進行移動。根據俄羅斯聯邦國家安全局的統計,在2019年上半年,「合法」入境俄羅斯工作的主要來源國家為烏茲別克:918000人,塔吉克:524000人,吉爾吉斯:265000人,烏克蘭:165000人,哈薩克:105000人(Старостина, Ю.,2019)。 在2018年,到俄羅斯工作的烏茲別克人為1600000人,塔吉克為800000人,吉爾吉斯為250000人。依照當時各國人口,則各國人口赴俄羅斯工作的比例分別是:5%,9%,4%。這具體體現在各國移工匯回勞務所得,對各國財政收入的重要性:占烏茲別克國家GDP9%,吉爾吉斯33.6%,塔吉克31%,烏克蘭11.4% (Тофанюк,Е.,2019)。這種經濟誘因造成部分中亞國家在俄語問題上無法以單純的文化或是政治意識去處理。烏茲別克總統米爾吉優耶夫(Ш.Мирзиёев)自2017年起,其新年祝詞先以俄語,再以烏茲別克語進行,這可以大致設想烏茲別克在獨立後,進行去俄語化,去基利爾化的路徑前景。
塔吉克則是由更改姓名開始,2007年時任總統拉赫曼諾夫(Э.Рахманов)除掉俄語字尾,改為「拉赫曼」,並認為,這不過是作為一個愛國者的最低標準(Богданович, О.,2018)。到2011年,則是正式立法:給小孩命名必須依循民族價值(давать ребенку имя в соответствии с национальными ценностями)(Наврузшо, З.,2019)。但是2016年,拉赫曼公開宣稱:俄語對於我們社會的巨大意義,不是宣示性地,而是具有實質的性質。本國憲法強化俄語作為族際交際語的地位(TACC,2016),原因如烏茲別克一樣,到俄羅斯工作是許多塔吉克年輕人不得不然的選擇,尤其是鄉下地區。也因此出現一種有趣的現象:在邏輯上,鄉村地區俄語作為外國語的角色,其需求性應該不高於都市地區,但是在塔吉克鄉村地區對於學習俄語的需求不亞於都市地區。
那做為俄羅斯在政治、外交、經濟的重要夥伴。又與俄羅斯有深刻歷史連結的哈薩克是如何面對俄語以及其伴隨的去俄羅斯化?
三、哈薩克的語言問題
回顧歷史,傳統的哈薩克菁英是受伊斯蘭文化薰陶,在經過國內經學教育後也繼續前往近東的伊斯蘭文化中心,如開羅、巴格達、布哈拉、基發等地進修。但是自19世紀後半期開始,哈薩克與世界的連結必須透過俄語,隨著俄羅斯征服中亞地區,俄羅斯農民開始移民中亞。隨著布爾什維克掌權,到1930年代史達林的大清洗,到1940年代,在哈薩克,哈薩克語的角色已經被侷限在鄉村的生活用語。到1960年代,在哈薩克語言的使用將哈薩克人分成三個階層:第一種,不懂俄語,在日常生活中只會使用哈薩克語。這群人基本上是集中在哈薩克南部鄉村地區的老年人。第二類則是能流利地使用俄語和哈薩克語的哈薩克人,第三類則是流利的使用俄語,卻不會說哈薩克語的哈薩克人。而非哈薩克族裔,由蘇聯其他地區移居哈薩克的其他民族,則普遍的使用俄語作為民族之間的交際語言。但是這其中也有少數能使用哈薩克語的俄羅斯人,因此哈薩克獨立之後,如果用語言掌握性來分類,則掌握哈薩克政治經濟的權力集團是由兩種人構成:能流利使用俄語和哈薩克語的哈薩克人以及能使用哈薩克語的俄羅斯人(Медведев,Р.,2008:233-235)。
如果不論俄羅斯在中亞經營過程中,在哈薩克歷史上的角色定位,俄羅斯及俄語對哈薩克的影響相較於前述的塔吉克和烏茲別克,在哈薩克有著另一種深層的文化與心理意識意義。
哈薩克第一任總統納札爾巴耶夫(Н.Назарбаев)在其所著的的「非右非左」(Без правых и левых)一書中,已經對俄羅斯在哈薩克國家中的角色有著這樣的論斷:藉著俄羅斯的幫助,培養了科技知識分子。透過俄語,哈薩克人不僅為自己開啟了俄羅斯文化的最偉大財富,更有世界文明的財富(С помощью России была погготовлена местная техническая интеллигенция. Через русский язык казахи отркыли для себя не только величайшее богатство русской ткультуры, но и богатство мировой цивилизации.)(Назарбаев,Н.,1991:36-37)。在這樣的背景下,俄語不是一個文化社會現象,而成為一件看是似簡單卻又麻煩的政治課題,這個困境具體反映在哈薩克的國家語言政策上。
1997年正式公告的「哈薩克斯坦共和國語言法」(О языках в Республике Казахстан)中對於哈薩克語及俄語的定位有明確的文字說明。
哈薩克語是國家語言(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язык),並聲明,掌握國家語言是每個公民的責任(哈薩克共和國語言法第四條)。俄語事實上並沒有明確的官式定義,語言法中明示,在政府機關以及地方自治機關中哈薩克語是工作語言但是俄語平等的(наравне)和哈薩克語官式地(официально)使用(哈薩克共和國語言法第五條第八條)。由於俄語是平等的,官式地和哈薩克語在政府機關及地方自治機關中使用,雖然在正式法律(де-юре)上並沒有定義俄語,但是在事實上(де-факто)俄語就是具有國家語言的意義。再基於人權原則,每個哈薩克公民有權使用母語(родной язык),自由的選擇溝通,教育,學習以及創作使用的語言(哈薩克共和國語言法第六條)。特別是國防軍事機構,國家執法監察及安全保障等機構,則是保證哈薩克語與俄語的使用(哈薩克共和國語言法第十二條)。哈薩克政府保證在各級教育中使用哈薩克與俄語,及必要時的其他語言。教育機構中哈薩克與和俄語是必修課(哈薩克共和國語言法第十六條)。由這些法律條文可以看出,俄語在法律上雖然沒有明確的文字定義,但是其意義與哈薩克語基本上一致。如果再加上俄語的普遍性,再考慮由前蘇聯加盟共和國組成的區域性組織,如「集體安全條約組織」,「歐亞經濟共同體」甚至是由中國主導的「上海合作組織」,俄語都是一個核心的工作語言。在這種內外環境的影響下,哈薩克語的通行和使用,自哈薩克斯坦獨立後事實上是處在一種名不符實的狀態。雖然哈薩克語是國語,哈薩克人也占哈薩克人口的多數,但是哈薩克語的優勢並沒有表面上表現出的優勢。根據哈薩克統計局(Агентство по статистике Казахстана)在2009年的人口普查資料中顯示,能流利書寫,閱讀哈薩克語人口為62% ,了解哈薩克語口語的為74%。而能流利書寫,閱讀俄語的人口為84,8%,了解俄語口語的人口為94,4% 。同一時間流利書寫,閱讀英文人口為7,7%,了解英語口語的則為15,4%(Демоскоп Weekly,2010)。事實是,自哈薩克獨立之後,就語言問題上並未出現一個確保民族國家語言作為國家核心的社會與政治環境。
這個問題終於到2012年,納札爾巴耶夫為首的受蘇聯俄羅斯化教育的哈薩克菁英到必須採取行動的時刻-進行哈薩克語的拉丁化。
四、哈薩克字母拉丁化計畫
1989年,當時哈薩克在研擬語言法時,就討論哈薩克文字母拉丁化的問題。
當時拉丁化是基於幾個方面的考慮,第一,哈薩克文改用拉丁字後,可以使哈薩克語的使用者較快速的親近英文介面。第二,哈薩克人散居全世界48個國家,基本上都是使用拉丁字母,其中以土耳其較多。到2000年時又出現一個新理由:使用拉丁字母更能有效率的推廣以英文為介面的電腦科技。一直到2012年12月,關於使用拉丁字母的分歧,在當年哈薩克斯坦公告的國家發展計畫「哈薩克斯坦-2050年」中,哈薩克總統納札爾巴耶夫終於決定:哈薩克在2025年將完成全面轉換為拉丁字母(Назарбаев, Н.,2012)。
根據納札爾巴耶夫的主張,改用拉丁字母將有助於哈薩克語言、文化及經濟的現代化與發展。2017年9月,納札爾巴耶夫提到,使用基利爾字母扭曲了哈薩克語本質。例如,在哈薩克語中沒有「Щ」 ,「Я」, 「Ю」,「 Ь」這些音,但是哈薩克文字中必須加入這些原本沒有的音素,使用這些符號破壞了哈薩克語本質。納札爾巴耶夫同時表示,轉換為拉丁字母更能適合當代科技,大眾傳媒以及科學發展的趨勢,有其時代的邏輯性。(Кулмаганбетова, Д.,2017)
一般哈薩克人對改用拉丁字母大抵抱持樂觀和支持的態度,也認為財政負擔不僅值得而且也不會過高。但是仍有部分人士認為,雖然基利爾字母或是拉丁字母都無法完整地反映出突厥語語音中最重要的「元音和諧」原則,但是拉丁字母的功能遠不及基利爾字母,因為拉丁字母必須要加上許多變音符號才能滿足使用的需求,而基利爾字母則沒有這種現象。也由於語音與文字符號之間需有的「和諧性」新字母表自2017年起歷經一波三折,顯示出字母表確立過程並不順利-到2021年4月竟然有5個版本先後公告。
第一個版本出現在2017年9月,由26個字母組成,未加其他附加符號。但是這個版本有8個字母採用「雙字母」標示,造成在書寫時有不少字的字母數會比基利爾字母數還多。例如,胡蘿蔔//сәбіз變成 saebiz,母音 「ә 」由「ае」構成。如下圖所示:
圖二:第一版字母表
資料來源:(Коскина,А.,2017)
第二個版本出現在2017年10月,由納札爾巴耶夫以總統令附件形式公布。字母增加到32個,而且大量地使用附加標點「撇號」(апостроф)。如2,8,11,17,19,24,25,28及31,共計有9個字母。這個版本引起更大的批評,原因在大量地使用撇號,導致閱讀和書寫的複雜性。如下圖所示:
圖三:第二版字母表
資料來源:(Президента Республики Казахстан,2017)
在第二版的標準字母表中,大量的利用撇號來做標註,然而過多的撇號造成閱讀的障礙。例如,普希金會拚為Pyʼsʼkiʼn,迪米特里.梅德韋傑夫拚成Dmiʼtriʼiʼ Medvedev,伏拉基米爾.普亭會拚為Vladiʼmiʼr Pyʼtiʼn。哈薩克語中一些原本較短的字會變得較長,例如「熊」以基利爾字母拼為「аю」,但是轉為本版拉丁拼音時則變成「aiʼuʼ」。此外,因為字母中沒有「C」這個字母,因此碰到「C'」是對應到「ch」,而不是「ts」。但是表示「ts」的符號是「S」,所以製作香腸的「工作車間」如果用拉丁字母會拼寫成「Kolbasa Sexi」。然後原本是不同位置的喉音「x」及「h」,則全部被整合為一個符號「H」。
另外一個問題是,原本「У」、「Ү」、「Ұ」、「Ы」 四個不同的元音,在原來用基利爾字母時是四個不同的字母,彼此很容易區別,但是本版拉丁字母表中將其整合成兩個字母再加撇號完成,變成「Yʼ」、「Uʼ」、「U」、「Y」。 由於撇號的使用被認為過多,所以2018年2月第三版的字母表將原來的9個加撇號的字母減為6個,並將撇號改成元音變音符號。例如「a'」改成「á」,將「I'」,「i'」去掉撇號,小寫字母去點。而「S'」及「C'」則取消,改為「Sh」 和「Ch」並挪到第31及32兩個位置,字母仍舊為32個。這個版本的複雜程度甚於前兩個版本,依然招致了批評。雖然在官方的網站「Qazlatyn.kz」也以此當作推廣拉丁化的範本,但是這個版本因為其他因素被推遲。如下圖所示:
圖四:第三版字母表
資料來源:(egov,2021)
2019年3月納札爾巴耶夫(Н. А. Назарбаев)提前退位,由總理托卡耶夫(Касым-Жомарт К. Токаев)繼任代總統,並於當年6月正式當選新任總統。原本在納札爾巴耶夫時代公告的字母表和拉丁化進程幾乎被推翻。根據托卡耶夫新政府的計畫,原本預計到2025年完成的拉丁化進程將重新自2023年啟動,至2031年完成,並藉由拉丁化進程,順勢將國民教育由11年延長到12年一併實施(Ekberova, E.,2021)。
為配合整體教育變革,2021年1月,哈薩克政府再次公告號稱完善版的字母表。由31個字母構成,改善了前述三個版本,並且達到「一音一符號」的原則。但是這個字母表卻將「ng」(第17欄)用了一個在突厥語國家拉丁字中未曾出現的罕見符號,以至於再度引起質疑。如下圖:
圖五:第四版字母表
資料來源:(Informburo,2021)
為此,2021年4月哈薩克政府又再次公告新版字母表,這次將前版字母表中第17個罕見字母改成較簡單的Ñ (ñ)。如下圖所示:
圖六:第五版字母表
資料來源:(Кадир,А.,2021)
五、文字語言與情緒
不同於1920及1940年代,當代哈薩克年輕人已在學習英語,廣泛接觸西方文化,字母的轉換對年輕一代而言應該不是困難。在實務上,字母轉換過程需耗時8年,因為根據原計畫,拉丁化進程分成三階段:2018-2020,2021-2023,2024-2025。自2021年起,由國家發給的文件,護照都以拉丁字母書寫,到2024年-2025年則是教育系統,公務機關和大眾傳播媒體要徹底完成轉換。為了完成拉丁化,全國19萬2千名國民教育教師必須進行專業培訓,全國中小學教科書重印這些都需要耗費一定規模的財政支出。但是實際花費部分迄今並沒有一個正式的官式報告,雖然2006年哈薩克教育及科學部估計,以當時匯率估計為1億1千5百萬美元,但是在2017年,根據哈薩克媒體估計,大致為20億到100億美元之間。(Шустов, А.,2017)
有形財政支出比較好估計,但是無形的躁動卻是一種難以評估的危機。隨著去俄語化,去俄羅斯化被賦予國家意識統一的象徵,語言變成一種是否效忠國家,或是是否是自己人的評斷標準。哈薩克近年在部分大城市出現語言巡邏隊(языковые патрули),也就是哈薩克人自發性的組成巡邏隊,穿梭在商店以及各教育機構和政府機關,去檢查哈薩克語使用的情形。除了當場糾正使用俄語的當事人改用哈薩克語以外,並把現場爭執衝突的過程全程錄影,公布在網路社群媒體上加以公審(Хвостик, С.,2021)。甚至發生,公開談及認為哈薩克出現仇俄現象(русофобия)而被起訴的案例(Плотников, Д.,2021)。
但是在現實中,俄語的需求卻與前述的景象有著難以調和的矛盾現象:在只會使用哈薩克語的族群中,有著難以估計的俄語教育需求。
目前在哈薩克出現俄語學習的網路課程,網路課程有個人主播式,也有較有系統性的課程規劃的類型。目前剛起步比較有名的是 「Орыс тілі курсы」(俄語課程) 。「Орыс тілі курсы」透過Facebook建立起社群後(https://www.facebook.com/pages/category/Education/Орыс-тілі-курсы-116268783256907/),提供各種不同類別的俄語網路教學課程,並在Toutube提供免費俄語學習資源「Орыс тілі курсы Russkaya rech」 (https://www.youtube.com/channel/UCJia92xOxuF6IdSw7OG9Qkw)。教學內容主要是基本的日常俄語,日常會話常用詞與簡單句子。因為該網站的目的是要為住在不懂俄語,只懂哈薩克語住在南部省分的鄉下人進城找工作所需而建置。據哈薩克當地新聞報導,自Covid-19疫情爆發後,由於大量的經貿活動改為透過網路進行,反而導致俄語課程更受歡迎。因為以往透過中間商談判的商業交易,在疫情影響下,供應製造方與需求方之間直接透過網路進行交易,造成以往無須了解俄語的供應生產方產生了對俄語必須有一定程度理解和應用的需求。「在哈薩克斯坦談生意的語言是俄語」(В Казахстане язык бизниса-русский)( Беймарал, У.,2021)。這類課程的學員包括來自哈薩克西部及南部省分的哈薩克人,學生,鄉村居民,以及自外國入籍的哈薩克人(репатрианты/оралманы/кандасы)。據一位開設私人補習班的老師阿斯哈特(Салтанат Асхат)的說法:我教說哈薩克語的人學俄語,是要幫助他們能有資訊平等的機會,能幫助他們讀新書,看新的電影,學習那些說俄語的能學得所有事。你懂得的語言越多,你的知識和心靈就越豐富。語言之間無須對立(Чем больше языков ты знаешь, тем ты интеллектуально,духовно богаче.Не нужно противопоставлять один язык другому)( Беймарал, У.,2021)。
俄語需求的增加的另一個背景是城市中講俄語的人和鄉下講哈薩克語的人之間出現的教育水準落差。由鄉下地區到城市討生活的年輕人,發現自己在鄉下受的哈薩克語教育無法幫助他們在以俄語為主要語言的城市中找到一份適合並且薪水合理的工作。 在這種背景下,語言問題成為政客在選舉時的調性:「都是說俄語的人的錯」(это русскоязычные виноваты),成為許多前蘇聯加盟共和國,在面對國內社會經濟問題時最常舉出來的藉口如摩爾多瓦(Слободчикова, Д.& Чекан, И.,2021)如此,波羅的海地區亦然(РИА,2019)。在哈薩克亦是如此,政客透過語言分類,不斷地在社會中進行分類,分層與分群。當通雙語的哈薩克菁英佔據政府高層時,由另一方面來說,卻對底層民眾因為語言分眾而造成紛爭時,出現一幅難以言喻的矛盾畫面。
六、小結
哈薩克改用拉丁字母放棄基利爾字母,並不是完全基於語言文化因素,因為哈薩克與俄國的多方面關係超過200年,文化和歷史的連結已經久遠,就歐亞文化的角度來看,突厥語民族不緊彼此之間互相影響,更和俄語之間互相影響,語言之間有著大量的借詞。在俄語中有著太多源自突厥語的詞彙出現在姓氏及日常生活文化中,例如,стакан(玻璃杯), чемодан(行李箱),туман(霧),арбуз(西瓜),кирпич(磚頭),деньга(錢幣),казна(金庫),серьга(耳環)等等。其他如貝爾扎耶夫(БЕРДЯЕВ),比丘林(БИЧУРИН),布寧(БУНИН),果戈里(ГОГОЛЬ),卡拉姆金(КАРАМЗИН),希施金(ШИШКИН)等都是俄國文學、藝術、哲學史上有名的姓氏。事實上,俄羅斯與歐亞內陸各民族長久以來的歷史互動,某種程度上也造成俄羅斯文化在歐洲文化叢結中的特殊性,這不僅造成歐洲文明如何看待俄羅斯的特殊視角問題,也是俄羅斯如何看待自己無法迴避的命題。而中亞各國的工業,科技,健康衛生,自然科學等範疇內的各種專業詞彙也無法脫離俄文傳播的影響。
哈薩克文字拉丁化工程的問題在於,考慮到哈薩克境內非哈薩克族群的權利和文化,哈薩克字母拉丁化將只限於哈薩克語學校和政府機構官式文書,並不涉及以俄語為母語的人口,俄羅斯人以及其他民族語言。亦即,原來使用基利爾字母的傳統場域仍然使用基利爾字,母但是在非哈薩克語學校中的哈薩克語教材才使用拉丁字母。(Мамашулы, А.,2021)
哈薩克的文字拉丁化,站在隔壁兄弟民族,在1990年代及推行文字拉丁化的烏茲別克眼中有著見鑑之處。1990年代擔任烏茲別克著名雜誌「東方之星」雜誌(Звезда Востока)主編的作家,哲學家馬答里耶夫(Сабит Мадалиев),總結烏茲別克10年的拉丁化過程,除了必要的難以估計的龐大財政支出以外,還出現下列結果:
1.十年的文化成就與過往歷史脫節;
2.烏茲別克境內的非烏茲別克族群學習烏茲別克語的困難度加大;
3.加深不同地區整合的困難;
4.老一輩的烏茲別克人再度成為文盲;
5.歷史上留下來的文化資產需要再花數十年的長時間再進行轉譯;
6.老百姓閱讀習慣轉變之後,招致文化水準下降;
7.不僅未如願遠離俄羅斯,也沒有比較接近其他突厥語民族。(Мадалиев, С.,2004)
俄國有句諺語:「踩到同一把耙子兩次」(Дважды наступит на один и те грабли.),哈薩克是否會重製烏茲別克的經驗尚未可知是否,但是馬答里耶夫所談到的第3點,正是哈薩克的隱憂。傳統上俄語流行區和哈薩克語使用區正好和哈薩克傳統的大,中,小玉茲(жуз)領域有重疊關係。北部,東部的大玉茲,中玉茲地區是俄語流行區,而哈薩克語使用區在西部,南部的小玉茲區,也就是前述出現的「城市-鄉村」,「教育-經濟」差異化明顯的區隔線。
整體來說,哈薩克文字轉換歷史,述說的不是文化自然演化的過程,而是人為的政治工程,政治決策最終決定一個國家使用何種字母,不同的當權者也有不同的算計。至於每次的文字轉換對於一個國家民族的文化意識,到底帶來怎樣的改變,是否符合文字轉換時的期待,事實上並沒有人會去深入探究。
哈薩克透過文字改革以推動哈薩克的去俄羅斯化最後是否會成功達成預定目標,就如同俄羅斯另一句諺語:布袋裡的貓(Kот в мешке)一樣,只能靜待2031年以後的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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